五花八门的大唐之“饼”
与现今不同,在我国古代,“饼”是面食的通称。古人依据饼的烹制方式为其命名。宋人黄朝英《靖康缃素杂记》有云:“余谓凡以面为食具者,皆谓之饼。故火烧而食者呼为烧饼,水瀹(即煮)而食者呼为汤饼。”
大唐盛世经济发达,对外交流频繁,饼作为时人饮食的重要组成部分,种类得到了极大丰富。蒸饼、汤饼、胡饼、饆饠、煎饼、饼餤、油炸之饼……大唐之“饼”真可谓种类繁多、花样万千。
蒸饼:热笼熥上,美不可言
蒸饼,顾名思义就是蒸制而成的一类面食(有无馅料皆可)。因其烹制中以蒸笼为容器,故又称笼饼。南宋陆游在《蔬园杂咏·巢》后注曰:“蜀中杂彘肉(即猪肉)作巢馒头,唐人正谓之笼饼。”在唐代,馒头是一种内含肉馅、蒸制而成的面食,其亦可归入蒸饼一类。唐代段成式《酉阳杂俎》中载有“蒸饼法”:“用大例面一升,炼猪膏三合(一升为十合)。”
蒸饼是唐人最常吃的主食之一。在长安城的市集上,很容易买到新熟的蒸饼。唐中前期,官员当街进餐是有损朝廷威严的行为。据唐代张鷟《朝野佥载》记载,武则天时期有一名为张衡国的官员,其因在路旁买蒸饼,边骑马边吃,而遭到御史弹劾,丢掉了三品官衔。无独有偶,唐肃宗时的宰相刘晏亦被蒸饼之美味诱惑。唐代韦绚《刘宾客嘉话录》中有载,刘晏“五鼓入朝,时寒,中路见卖蒸饼之处,热气腾上,使人买之,以袍袖包裙帽底啖之,且谓同列曰:‘美不可言,美不可言。’”唐代因蒸饼而留名的绝不仅此二人。据北宋《太平广记》所述,武则天时期的酷吏侍御史侯思止因嫌市售之笼饼葱多肉少,故吩咐下人:“与我作笼饼,可缩葱作。”他因此被时人戏称为“缩葱侍御史”。
除了现做现食,蒸饼还可作为远行的干粮。《唐大和上东征传》中详细记载了天宝初年鉴真大师为东渡日本所备办的“海粮”类目,其中就有“干蒸饼一车”。唐代的岁时节令饮食中,亦可见蒸饼的身影。北宋《文昌杂录》所载的“唐岁时节物”中,即有在寒食节期间专作冷食的“子推蒸饼”(“子推”指春秋时期晋国忠臣介子推)。
在唐代,蒸制而成的面点既可食用,亦可作观赏之用。唐代官员韦巨源升迁时,曾为答谢皇帝而举办“烧尾宴”。这一盛宴所用的菜单《烧尾宴食单》中就有一款蒸制而成的看菜(即专供陈设观赏的菜肴)——“素蒸音声部”,其由70个以面塑成的蓬莱仙人组成,可谓奢华至极。
汤饼:水瀹而食,变化无穷
如前文所述,“水瀹而食者”即为汤饼。唐人常食的汤饼,主要有索饼、馎饦(亦写作“不托”)、馄饨、冷淘四大类。
索饼为线状面,即如今的面条。羊肉索饼、鸡子索饼、榆白皮索饼、黄雌鸡索饼、丹鸡索饼、姜汁索饼……唐代的索饼可谓种类繁多、变化万千。馎饦则为片状或小块面。北魏贾思勰《齐民要术》中已有关于馎饦的记载:“拇指大小,二寸一段,急火煮食。”与索饼一样,馎饦也有许多种。唐代杨晔《膳夫经手录》中的“侧粥”“切面粥”“夹粥”“蕝粥”“劈粥”均属馎饦一类。《烧尾宴食单》中的“生进鸭花汤饼”(即在鸭汤中煮制的面片)和“汉宫棋”(即煮制的双钱形印花小饼)亦为馎饦。
在唐代,馄饨即为带馅的汤饼。其深受上层阶级喜爱,而在普通百姓中普及程度较低。《酉阳杂俎》中提到:“今衣冠家(贵族与士人阶层)名食,有萧家馄饨,濂去汤肥,可以瀹茗(即泡茶)。”由此可见,当时的馄饨以汤清为佳。《烧尾宴食单》中亦有一款“二十四气馄饨”。其由“花形馅料各异”的24种馄饨组成,每种馄饨对应二十四节气之一。
唐人食汤饼,以热食为主。因其煮于热汤中,有御寒之效,故冬季尤为常食。但当时也有一种专供夏季食用的汤饼,它就是冷淘。《唐六典》中介绍朝官膳食供应时写道:“冬月则加造汤饼及黍臛(即黍子羹),夏月加冷淘、粉粥……”冷淘以植物叶片和面制成。当时最为普遍的槐叶冷淘即是以嫩槐树叶和面,面条煮熟后,放入井水或冰水中浸凉方可食用。杜甫曾以《槐叶冷陶》为题作诗一首,赞其“经齿冷于雪,劝人投此珠”。
在唐代,人们有生日、伏日食汤饼的习俗。南宋朱翌《猗觉寮杂记》中有云:“唐人生日,多具汤饼。”《新唐书》中亦有关于王皇后为唐玄宗烹制“生日汤饼”的记载。如今过生日吃长寿面的习俗就源于此。
胡饼:面脆油香,颇受欢迎
胡饼是一种源自胡地的发酵面食,汉代已传入中原。《续汉书》中有载:“灵帝好胡饼,京师皆食胡饼。”因胡饼上著胡麻(即芝麻),于炉中烤制而成,故其又被称为麻饼、胡麻饼或炉饼。
唐代食胡饼之风尤盛,市集上有许多专门售卖胡饼的店铺。白居易曾寄胡饼给万州(今重庆市万州区)刺史杨归厚,并附绝句一首《寄胡饼与杨万州》:“胡麻饼样学京都,面脆油香新出炉。寄与饥馋杨大使,尝看得似辅兴无?”诗中的“辅兴”即长安城辅兴坊,那里有最有名的胡饼店,可见当时胡饼受欢迎程度。安史之乱时,唐玄宗在出逃路上也曾食胡饼。据《资治通鉴》记载:“日向中,上(唐玄宗)犹未食,杨国忠自市胡饼以献。”
除了单独食用,唐人还常将胡饼与羊肉同食,记载唐代社会风貌的《唐语林》中就有一款“古楼子”,其制法为:“起羊肉一斤,层布于巨胡饼,隔中以椒、豉,润以酥。”
与蒸饼一样,胡饼亦可作为远行的干粮。《唐大和上东征传》所载的鉴真大师东渡之“海粮”中,除了有“干蒸饼一车”,还有“干胡饼二车”。
除了胡饼,唐人喜食之烤饼还有烧饼。唐代玄应《一切经音义》中有云:“胡食者,饆饠、烧饼、胡饼、搭纳等。”胡饼与烧饼均源自胡地,但其制法不尽相同。《齐民要术》中载有“作烧饼法”:“面一斗,羊肉二斤,葱白一合,豉汁及盐,熬令熟。炙之。面当令起。”由此可见,烧饼与胡饼的主要区别在于其有馅,但上无芝麻。
饆饠:馅料多变,制法未明
《一切经音义》中提到的“胡食”饆饠,虽无“饼”之名,却有“饼”之实。早在南北朝时期,饆饠已传入我国。据南梁《玉篇·食部》记载:“饆饠,饼属。用面为之,中有馅。”
至唐代,饆饠(时人亦称之为“毕罗”)已十分流行,其馅料可甜可咸,花样繁多。《酉阳杂俎》中提到樱桃饆饠“韩约能作樱桃饆饠,其色不变”,还提到以大蒜调味的饆饠“初怪客前毕罗悉完,疑其嫌置蒜也”。记载唐代岭南地区风物的《岭表异录》中载有蟹饆饠之制法:“赤蟹,母壳内黄赤膏如鸡鸭子黄,肉白如豕膏,实其壳中,以蟹黄淋以五味,蒙以细麦,为饆饠,珍美可尚。”《烧尾宴食单》中亦有一款注曰“九炼香”的天花饆饠。北宋孙光宪《北梦琐言》中还提及了唐末官员刘崇龟“尝召同列餐苦荬饆饠”(苦荬为一种野菜),以示“清俭”一事。
唐时的长安城内,酒楼中多有售饆饠者,甚至还出现了专售饆饠的店铺。《酉阳杂俎》中有“进士有东西棚,各有声势,稍伧(即粗俗)者多会于酒楼食饆饠”的描述,还提到长安“长兴里毕罗店……郎君与客食毕罗计二斤”。由此可见,饆饠在当时是按斤售卖的。
因古籍中未见关于饆饠制法的详细描述,故其到底是蒸制、烤制还是煎制而成的,至今仍难下定论。
煎饼:一饼一韵,粲然而成
唐代亦有一类煎制之饼,名曰煎饼,百姓喜食此饼。当时,不仅城内的市集中有卖煎饼的店铺,城外的驿站中也会售卖煎饼,供来往的旅人果腹。《太平广记》中即有相关描述:“夜至一驿……(孟不疑)连呼驿吏,索煎饼……良久,煎饼至。”
朝官与王公贵族亦常食此饼。据《唐六典》记载,正月初七、三月初三供给朝官的饼食中,都有煎饼。北宋钱易《南部新书》中则记有唐玄宗生日时王皇后为其烹制煎饼之事。
唐代还有一个关于煎饼与才华的典故。据五代王定保《唐摭言》记载:“段维晚富辞藻,敏赡第一……好吃煎饼,凡一个煎饼成,一韵粲然。”意思是段维才思敏捷,每做好一个煎饼,他就能赋诗一首。
饼餤:薄饼卷肉,品种繁多
饼餤,以薄饼卷肉馅烙制而成,唐代多出现于宫廷中。《资治通鉴》中即载有韦皇后与安乐公主母女合谋,在饼餤中下毒,致使唐中宗驾崩一事。
当时,饼餤是御赐之食的一种。科举放榜之日,皇帝会用红绫饼餤赏赐进士。唐人卢延让曾作诗云:“莫欺零落残牙齿,曾吃红绫饼餤来。”唐人苏鹗《同昌公主传》中提到,唐懿宗赐役夫“三十骆驼饼餤,各径阔二尺”,可见唐代的饼餤之大。
饼餤乃是一大类面食,其下也分许多品种。《烧尾宴食单》中有“唐安餤”,唐《金门岁节》则曰:“腊日(即每年的农历十二月初八)造脂花餤。”
油炸之饼:酥脆可口,不可名状
在唐代,油炸面食虽非百姓日常所食,但古籍中亦能觅得其身影。
《太平广记》即引用《卢氏杂说》,详细描述了唐代尚食局(负责管理皇家饮食的机构)中的“造包子手”于油铛(即盛有沸油的锅)前以“好麻油一二斗,南枣烂面少许”,及银篦子、银笊篱等专用工具炸制“包子”的情景。其中提到,经过两次炸制的“包子”被抛至台盘上,会因太圆而“旋转不定”,“其味脆美,不可名状”。
除此之外,《烧尾宴食单》中的“巨胜奴”“见风消”亦为油炸面食。巨胜奴,注曰“蜜酥寒具”。寒具,即古代寒食节的节令食物。由此可见,其是一种以蜜与酥油和面炸制的可于寒食节禁烟火期间食用的面食。因黑芝麻古称“巨胜”,故也有研究者认为巨胜奴中添加了黑芝麻。见风消,注曰“油浴饼”,从名字上看,其口感大抵是入口即化。
熟后色泽明艳不损的樱桃饆饠、“可以瀹茗”的萧家馄饨、面脆油香的胡饼、助段维粲然成韵的煎饼、阔达二尺的饼餤、“经齿冷于雪”的冷淘、极具观赏性的油炸包子……饼中窥唐,煌煌盛世的繁华精致、开放包容、豪情万丈、诗酒风流尽收眼底。如今,许多大唐之“饼”已化作古籍中的只言片语。望有心人能令其重现世间,让千年后的我们也能真切地感受到它们独特的魅力。
(王莎)
《中国食品报》(2025年01月03日06版)


